豳风

口文/黄朴

七月的雨汛使泾河分外地美艳和丰腴，行走在岸畔逶逶迤迤的梨林，听到枝头哄闹的梨声，果实累累地颤悸着枝柯，草茎上休憩着三三两两的水珠，坐在喧喧的水边，风在头上轻轻拂过，梨戏耍出雨淋淋的脆音，宛若一群爬上树的孩童。大树历尽了一天的管束，此叶也在微暝的天色中，放松了绷了整日的神经，逃亡的果实相互触摸着身体，有间或坠下的几枚青果，带着恐惧和兴奋，逃出了阡陌纵横的田边。坐到水边，看到一些鸟或飞或坐，偶尔传来一两声划破沉寂的鸣声。水滔滔地不知去向，坐得久了，疑心自己也是一颗逃离枝头的果实，在坠落的过程中，风会带我到何方呢！就有一些露从叶上爬到耳边，枝条触着我的身体，试探了许久，她开始小心地与我交谈，树叶首先抵达我的掌心，上面伏着一只肥肥的虫，它把这片树叶吃得千疮百孔，剩一张透着恐惧骨骼的网。现在，它要睡上美美的一觉，撤离被榨尽的食物，寻觅另一处归宿。一片树叶与另一片叶子真的不尽相同么！肥肥在我的掌上安详地入眠，它也许梦见自己变成了飞虫，永远地逃离树叶对自己的诱惑。虫的肌肤传达给我一种赤裸的真实。恍惚中，我生成了一棵树，叶子上寄住着靠我生存的虫子，无以数计的虫子会蚕食掉叶子，在与梨争夺营养的战争中，我也沧桑以至枯萎，而作为飞虫的肥肥又能飞到何方呢！

水面泛着淡淡的光，映得水波如一片抖动的鱼鳞。茅草屋里安歇着梨农美好的祈愿，经过除草杀虫施肥，花开花落，梨终于长出来了。这肥肥整日与树为伍，渐渐似成了树佛，他能听懂每一片叶子的呼喊，能辨别梨的疾苦，那么，梨也会在他人眠的时分，化作一个翩翩的仙子，伴他人梦么！

灯光投射到水面，遥看如一只只带灯的荧虫，迤迤逦逦在暗夜欲涨的梨林，带灯的守夜人，你莫要探望沉浮在枝头的花蕾。

萤火虫真的飞来了，空气中散逸着枣的馨香，它是黑夜的宠儿，枣与梨在这个精灵的飞翔中，温煦地亲合到一股甜蜜的气息里。红红的枣挂满了枝头，如无数红灯笼，静静地闪映在对岸的山窝里，一棵一棵的枣树，如节日的庆典，到了九月，便挂满了各色的灯，浓浓地酿出艳红的光，那也是一种香呢，跟着鸟儿和游人，和着水的欢啸，飘到了嘤嘤杂杂的蜂群里。

蜜蜂是天地间最勤劳的人，他们成了枣花忠实的信使，天不亮，就消失到泾河谷底的果树中，与花窃窃私语。蜂儿带着花的讯息，在谷地忙忙碌碌，似乎比间花的果农还紧张呢，再往前几天，花正繁盛，蜂儿到了一年最红火的日子，五月左右，你到了彬州，便可吃到他带给你的礼物，晶莹的蜂蜜清香酷人，你刚沾上口，便满身的盈香，眼前便呈现了蜂声窃窃群花嗝嗝的烂漫。

柿子红已到九月了，天气爽得宜人，谷底吹着风，而风里已混着果香了，游人忙碌如蜂，争着品吃那摆满街头的梨呀果呀的，一河的水又悄然地瘦了下去。

水边归来，我似乎听到古典的木铎声，那是几千年前，宫庭的采风者留下的铃声，泾水宛然回响着先民们狩猎、浣衣的征战，如今那流水的七月已不朽在惶惶的《豳风》里了，水边归来，带着满身的梨味，衣衫上落满了蜜蜂，让我们同到九月的彬州，到龙高原上的公刘墓去看看吧，伴着这位农业先祖，还有荷坚，大佛寺，隘巷，你的翅膀能不变得象蜜蜂一样坚硬么！

注：豳古地名，在今陕西彬县、旬邑一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