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版导读
春风已度玉门关
王为
这已是多年前的经历,那时我还穿着军装正在军营中服役。
一个寒冷的冬天,为执行一项临时任务,我从驻地兰州出发,经武威、张掖、酒泉、嘉峪关后,只身来到玉门关外一个叫作安西的小县城。在到达这个被古代诗人描写为“万里少行人”的塞上小城后,忙完公差,受来时一位兰州籍战友的委托,我抽空到距县城二十多公里的一个小山村,去探望我战友的一位远亲,并在那儿住了两个晚上。
这是塞上一个普通的小山村,我战友的远亲是这个山村中一户极普通的人家。一家三代住在两孔破旧的窑洞里,窑洞外是一间茅草屋,屋顶上抹着一层薄薄的泥巴。男主人四十多岁,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山民。他年迈的父亲虽然已腿脚不便,但精神尚好,满脸皱纹布满沧桑。据说,他年轻时曾是抗日英雄吉鸿昌手下的一名马伕,后因吉鸿昌被杀。他也脱离了部队,回到了白草黄沙的老家种地。男主人家的小儿子名叫盖小泉,那年已经十二三岁了,他叫我“叔叔”,我则叫他“尕泉”。我到他家不久,他就与我交上了朋友,然而,每当我见到他,心里就感到很难受。他身体瘦小,在这寒风刺骨的严冬里,身上竟穿着补了许多补丁的夹袄夹裤,赤着脚,趿一双不知是谁穿剩的破布鞋。我第一次见到他,就送给了他一顶崭新的棉军帽,他却舍不得自己戴,给了他的爷爷。
到他们家的第二天,尕泉领我到他们村子前后转了一圈。这是一个有百十户人家的小山村,只有一条高低不平的山路蜿蜒着通向山外;村上没有学校、没有电灯、没有水井,上千口人都靠着老天爷吃饭喝水。尕泉对我说,他只上过两年学就回家当了小羊倌,没有出过远门,连县城也未去过。在我俩返回村子的路上,我忽然想:是啊,改革开放的口号已喊过几年了。可改革开放的春风何时能吹过玉关,来到这个封闭而且偏僻的小山村呢?
从兰州出来的时候,我就随身携带着一部照像机。我用像机为尕泉他们全家每人照了一张像,并照了一张全家福。我还特意与小羊倌尕泉合了一张影,照片中,尕泉怀抱着一只小羊,嘴角现出幸福的笑容。尕泉对我说,这是他有生以来头一回照像,他会十分珍惜的。我说,回兰州后,我会和你兰州的亲戚把照片早日寄回来的。
我要回安西、回兰州了,尕泉冒着寒风一直把我送到了那条蜿蜒山路的尽头。路上,我问这位小我近十岁的新朋友:“为什么不去上学读书?”他回答说:“家里太穷,上不起。”我又问:“今后怎样生活呢?”尕泉一脸茫然…
回到兰州后,我还时常通过我的那位兰州籍的战友,了解过一些有关尕泉的情况。后来,我五年的军旅生活结束了,我也从兰州回到了西安。可是,那次塞上安西之行让我难忘,那个四面环绕着沟沟壑壑黄土高坡的小山村常常萦绕在我的心头,我的心头还常常牵挂着那个在寒冷的冬天身上穿着单薄的衣服、怀中抱着一只小羊。名叫“尕泉”的小羊倌,我在心中默默地祝福着……
去年春天,我和妻一起去西安火车站送一位朋友,人群中忽然有人叫我的名字,我回头一望,是一名完全陌生的青年,他的身旁还跟着几名男女青年。叫我名字的青年,一身现时农村青年的打扮,上身穿着浅灰色的西装,下身却穿着条草绿色军裤,显着朝气蓬勃的样子。
他来到我面前,叫我一声“叔叔”,我更感到十分诧异。半天方悟出他就是尕泉。
“尕泉!”我们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我说,尕泉,你终于走出来了!
尕泉说,走出小山村的并非他一个人,是全山村的青年都走了出来。他说,他们这些年来已往内地跑了好多趟了,开始只是往新疆、酒泉、兰州这些地方跑,有打工的、有长途贩运、做买卖的。他说,他们这次是到上海浦东去打工的,有人已为他们在那儿联系上了工作。在西安转车。尕泉说,这些年,他们的小山村变化太大了,修了公路,通了汽车;架了电线,用上了电灯,有的人家还看上了电视;县上为他们村子打了机井,村民们再也不会靠天吃饭喝水了;村里办了小学,将来还准备办一所中学。尕泉说他们家这几年已盖了新房,还说他已经娶了媳生了子,他儿子今后再不会当小羊倌了……
我和妻本想留尕泉在这个与他的小县城名字正好打了一个颠倒的城市里玩上几天,可尕泉执意不肯,他说,给人打工可不能耽搁人家的时间,他反而邀我们有机会到塞上去玩,他说,安西又叫瓜州,是旅游的好去处……
与尕泉他们偶然相遇又匆匆分手,就象梦一样。让我好长时间里都回味着。是的,党的改革开放政策如化雨如春风,今日谁还会说“春风不度玉门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