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长的牙（小说）

□文/王宏哲

科长一走进办公室便捂着腮，嘴里咝儿咝儿地吸着冷气，鼻子扭歪得如同一骨朵斜放着的大蒜。

老柯目送科长落座后，赶忙摁灭手里的烟头，冲对面的小仲挤挤眼、压低声音说：“科长又牙疼哩。”

小仲会意的一笑，他知道准是又有什么难缠事了。科长的牙是人来风，没事儿不疼，有事儿准疼。

“这狗日的牙，迟早我非拔了它不可。”科长恶狠狠地说，一副深恶痛绝的样子。只是由于捂着腮，这声音听起来含含糊糊地，好像嘴里噙着什么。

“科长，喝点儿水吧。”小秦说。小秦是位刚刚大学毕业的小姑娘，本来，她正撕长耳朵专心的探听老柯和小仲的窃窃私语。听见科长的骂声她想起了什么似的，倒了一杯水放到科长的面前说：“喝点儿水也许会好受点儿的。”

科长放下捂腮的手，端起杯子轻轻嘬了一口。小仲冲小秦扮了个鬼脸，又做了个拍马的动作，小秦的脸红红的，象盏点燃的灯笼。

“嗨、嗨。”科长干咳了两声，目光从办公室里的四个人身上一一掠过，然后往桌前挪挪凳子，挺直身躯，习惯地抹了抹本来就很整齐的头发。

“有件事我真不想告诉大家，可是，我又有什么权利不告诉大家呢？”。科长说。又用目光扫瞄了一遍四位部下，当目光落在正埋头写材料的老万身上时，他又干咳了两声。老万坐在小秦的对面，小秦看见科长的目光，轻轻的敲了敲老万的桌面。老万抬起头，才睡醒似的揉揉眼睛望着科长。科长接着说：“要是让评个先进那倒还好办，可这回上边却非叫评个落后不可。大家都干一样的工作，谁个可就落后了呢？但话又说回来，十个指头都有个长短，这回看来是非得有个落后不可了。”科长又喝了一口水，嘴里依然咝儿咝儿地吸着冷气说：“既然这样，大家还是先谈谈吧，咹，先谈谈。”

科长说完，捂着腮，伏在桌上认真地咝儿咝儿着，那样子犹如一个馋嘴的小孩儿在贪吃一根即将消溶的冰棍。

老柯、小仲、老万，小秦四个人相互对望着，好象刚刚吃过一颗青杏还没回过味儿来。好久，四个人都没出声。

“嗤。”老柯擦着一根火柴点燃烟，吸了一口，慢条斯理地说：“叫我说么，这个落后应该是我，为什么应该是我呢？这主要表现在我休息时间不安心休息，总爱呆在办公室加班；加班虽是为了工作，但我却光顾了自己工作，不觉中浪费了公家的电。毛主席他老人家都说‘贪污和浪费都是极大的犯罪’，可见由于我的自私所造成的浪费连犯罪都够得上了，就更别提落后了。所以，我认为，要评落后，非我莫属。”

老柯说完，又贪婪的吸了一口烟，然后，眯着眼透过烟雾笑盈盈地望着大家。

小仲望着老柯，眼珠转了转，用笔端敲击着桌面说：“老柯不愧是老同志，老同志吗，就是谦虚。不过实事求是的讲，要说落后还得算我。前天，就在前天，我因为上班前在家里赶写一份材料，居然迟到了三秒半。”小仲停顿了一下，望了一遍办公室里的所有面孔，压低声调说：“可别小看这三秒半啊，同志们要在战争年代一秒钟足够打出一发子弹、足够点燃一个炸药包。现在虽是和平年代，可和平年代里时间就是效率、就是金钱。所以，我丢掉的绝不仅仅是三秒半的时间，而是三秒半的效率和三秒半的金钱啊。鉴于此，我诚恳地希望能评我为落后，以便对我起到帮助教育的作用。”

小仲的话刚刚说完，小秦却发出了嘤嘤的啜泣声。众人便都把目光投向了她。她肩膀一耸一耸地，有一滴泪已流至嘴角，晶晶亮亮地。

“我才落后哩。”小秦哽咽着，说：“我每天都负责给咱们办公室打开水，可有一次我明明看到锅炉温度计显示的是99度8却照样把这样没开的水打了回来；更可恶的是我曾用洗过手的水来拖地，用洗过手的水拖地能卫生吗？而用这样不负责任的态度来对待自己的工作，自己的同志，怎能不使我感到悔恨呢。”

小秦愈说愈伤心，泪水在化过装的脸上冲开两道小渠，酷似两条爬行的蚯蚓。

老万见老柯、小仲、小秦都已讲完，茫然地望望这个又望那个，嘴动了几次，却未说出一个字。

正在这时，电话铃响了，科长不耐烦地抓过电话一听是老万的，便把电话给了老万。老万接完电话脸变得煞白，心急慌忙地对科长说：“我老婆心脏病犯了，我得送她去医院。”

“去吧，是这样你就快点儿去吧。”科长对老万说。老万匆匆收拾完桌上正写的材料，推开门小跑着走了。

老万走后，办公室里又出现了片刻的沉默。科长变换了一下坐的姿势，提醒大家说：“接着谈吧，咹，接着谈，反正不评出个落后可是交不了差的。”

于是，三个人便都把目光转到了老万的座位。

“我们都谈了，可老万刚才就是没谈。”小仲说。

“老万其实是个好同志，可就是有点儿贪小便宜，譬如他曾把单位的稿纸拿回家给孩子当本子。噢这当然是小事，小事么，并不说明什么。”老柯说。

“老万太不注意打扮了。头发乱得像鸡窝，衣服又赃又旧，还有一股酸臭味儿，太有损机关干部形象了。”小秦说。

“老万爱吃蒜，一吃蒜就吐蒜气、放蒜庇，熏得人头发昏。”

“老万的老婆爱得病，得病还不会挑时候。”

“老万爱抽便宜烟，便宜烟呛，他受合哩，叫我们大家受罪。”

“老万爱看黄色录像。”

“老万有回走进了女厕所。”

“老万走进了女厕所居然还理真气壮的屙完了屎。”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犹如品评一道刚刚吃完的菜。科长耐心的听着大家的讨论，末了，吸一口冷气说：“干脆这样吧，每人写一个纸条，无记名投票，谁票多评谁。”

不一会儿，三张纸条几乎同时放到了科长的桌前。

几乎同时，下班铃响了。老柯、小仲、小秦几个人都喜滋滋地，又说又笑。科长放下捂腮的手，奇怪，牙竟一点儿都不疼了。

“我的牙咋就立马不疼了呢”。科长对三人说：“这才真是日怪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