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　绳（小说）

□文/刘章建

秦岭腹部的柳树村，祖祖辈辈吃一眼井水。井深，水得用两丈长的井绳吊上来。井绳成了重要生活工具。不夸张地说，拥有一根结实的井绳是村人家道殷实的标志。

柳明家的井绳是村人公认最好的。乌黑油亮的，好麻编成，是祖上的遗物。柳明成家六年一直很爱护它。这一年秋末，是鸟藏兔躲的时候了，柳明却被蛇咬了。那天天擦黑，媳妇洗衣裳，缸里没水，叫柳明摸黑挑一担。柳明刚走到老皂角树下，猛觉脚面一痒，以为是踩着了老鼠，这鬼东西现在多得很。谁知走两步，脚痛得厉害，脱下鞋袜，小趾面上有两个细小的齿痕往外渗血。柳明当机立断抽出鞋带扎牢，……。等家人寻拖拉机送到县医院，已是鸡叫二遍。深更半夜的，医生护士都在睡觉，一家人两眼一抹黑。门敲得山响，才有人问。好歹住了院，一打听才知道闯进了康复科。柳明不晓深浅，以为康复科比外科先进，况且疼的难受，腿肿成了罐子，庄户人命贱可腿杆子值钱呢。熬到第二天上班，安排做了手术。再回病房柳明觉出不对劲：一屋子病人都是福态态的，得的也是些富贵病。只有他一个农民，只有他是外伤。病友们对他倒关心，可人家公费医疗，不掏腰包。柳明心说咋住进了高干病房，嚷嚷着要转到普外。医生护士说，你这人咋这样，哪科不是救死扶伤治病救人。他们嘴上这么说，尽让柳明查肝功做CT照光。给开了一大堆蛇药片、三七片、蜂皇浆……。柳明没法，只得让媳妇回家倒腾粮食卖。一礼拜时间，前后搭进去两千多。柳明掐指头一算帐。心疼烂了，脚反倒松活了，吵吵出院。医生拦住不放，说伤没好肿没消回家死了算谁的可别把院里名声弄臭了。柳明恼了，骂：你们这些瞎熊日弄人抢钱哩，把老子刮成穷光蛋还不松手，老子回去死球了算活了。医生看拗不过他，才让他签了个保证不来找麻烦的单子滚蛋。柳明拖着木桶粗的腿拐出医院大门，深深透了口气。转身再看医院，分明成了一条巨大的莽蛇，张着血盆大口。

柳明回家将息近日，一直没好。媳妇听说后山有土医专治蛇伤，花几块钱去讨了药面，让柳明又吃又擦，两天功夫，肿退了。半月时间柳明行走自如，丝毫不影响做活。

柳明又挑起家里的重活路。这天柳明见缸里没水了，挑上桶去拿井绳。突然眼前一花，手里象是攥了一条乌梢蛇。吓得柳明一激灵扯腿跑，跑几步，回头看，地上躺的分明是井绳。柳明肌肉一紧，想起被蛇咬，住医院，卖光粮的前前后后，心疼脚痛，眼前一黑，金星乱冒，晕倒在地上。

柳明自此害怕井绳，憎恶井绳——那井绳太像一条僵卧的毒蛇。可家里用水一日不能缺。柳明一咬牙，花血本打了一口压水机井。轻轻一压，水哗哗流。柳明看着清亮亮的水流出来，奋力把那盘结实的井绳扔到沟底下。

来年花开，柳明媳妇开了怀。村人说这叫塞翁失马，因祸得福。可不么，蛇这么一咬，家里安了压水机，媳妇怀了娃，谁有这好遇合？柳明偏不信：狗屁，老子屋里人怀了娃，还得挨咬哩。……柳明心里沉得象锅底，他知道自己争不过命，甚至连那井绳都不如——百年的井绳都有个尽头。柳明想，娃那辈会好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