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版导读
《论析杂文艺术》序言
□何满子
我没有探听过,现在大学中文系的《文学教程》中有没有讲授杂文的专章,但在分体文学的讲授中,不会有诗、小说、戏剧那样的单立课程则是肯定的。这之间的原因是,在传统的文学分体中,杂文不像诗、小说那样早已登于大雅之堂,不大被人瞧得起,当年一些学者准学者们还曾以“杂感家”作为嘲笑鲁迅之资;如今也还有文场小丑,如王朔之流,仍宣称“鲁迅光靠一堆杂文几个短篇是立不住的,没听说有世界文豪只写过这点东西的”,那卑视杂文的轻薄之态可见。同时也因为杂文是后起的艺术,它的体性和表现方法,尚未经文论家钩稽、排比和总结出来,人们只能以“匕首”、“投枪”、“感应的神经,攻守的手足”这类较为原则性的言辞形容之。杂文的文体特征,艺术规律,它和姐妹文体的关系等等,还大大有待于人们去研究和发掘。
见过少量议论杂文的文字和杂文史,似乎都把杂文当作一种古已有之的文体,不但上绍唐宋,而且追溯至先秦。当然,赤手空拳凭空钻进来的东西是没有的,人类的物质和精神创造都可以寻出它们的渊源、滥觞或日雏形。但由鲁迅奠基和示范的杂文艺术,却是中国新文学运动以后的新创造。它的作为社会批判、人生批判和文化批判的功能,它的作为带枷的奴隶语言,它的战斗效应和审美效应也是创新的,和古代的杂文的雏型的讥刺讽喻之文不同。正如现代常有人把杂文横向比附于西方文体的Essay,其实也并不确当一样。
Essay,人们通译为“随笔”,随笔当然也可以批判时弊和史弊,谈人生,抒哲理,乃至嬉笑怒骂,无所不可。任何文体,诗,小说,戏剧,抒情和叙事散文,凡文体都具备各种批判功能;但杂文艺术,则离了批判,主旨游移于批判就不能成立。杂文艺术是庄严的,当然不等于板着面孔;杂文艺术是讽刺艺术,当然绝对不同于与己无关痛痒的冷嘲;杂文与嬉皮笑脸、插科打诨绝缘,也和炫学,和逞才搞藻格格不入,而在别的文体中,上述的毛病当然也不可取,但没有夹在杂文里那样惹眼。
因为对杂文艺术的研究不定,或日尚处于起步阶段,所以人们对杂文体性的把握也正模胡,还处于可意会而难以言传的状态。近年来虽也出现了一些这方面的探究文字,多数见于杂文选集的序言或导论,但专门论述杂文艺术的专著少见,也许是我耳目不周之故。张政明先生近年来对杂文艺术作了孜孜不倦的探究,他曾先后寄示刊出的这方面的论文,很使我对他的努力感佩。这是很艰难的工作,也是很寂寞的工作,只有有心人才肯埋头来做,无论成绩如何,这份努力就值得尊重。现在他将历年来关于杂文艺术的已刊文字结集出版,嘱我弁以数言,故谨就本人对杂文艺术认识的主旨写出如上,以表示我对他的辛勤终于获得成果的祝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