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的儿子
[西安] 张智泉
列车从宝鸡开车后严重超员,旅客一个挨一个如同罐头盒里的沙丁鱼,挤得水泄不通。
过秦岭,越凤州,列车如同一条绿色的长龙奔驰在宝成线上。我汗流浃背挤在蒸笼般的车厢,巡视检查。
当挤到6号车厢中部时,一位女士拉着我衣角,说:“乘警,你看这个小叫花子讨不讨厌人。”我一看,如花似玉的女郎旁边立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身上脏兮兮的,头发长草似的。因为人多,男孩如同一根稻草在人群的河流里被荡来荡去,立也立不稳,难免会蹭到女郎身上,这也不能全怪男孩,可男孩也确实太脏了。“你才是个大叫花子!”男孩猛不丁反击一句,人全愣了。“你……你这个野孩子……”女郎气得骂出了粗话。一听野孩子,男孩双眼睁圆,一双小拳头紧紧地捏起来。针尖对麦芒,较上劲了。我不想为这点鸡毛蒜皮的事耽误时间,满车厢上千个旅客谁知道前头还有啥事情。于是,我故意板着脸,吓唬说:“你横啥?有票没有?”一说车票,男孩立马蔫了,象一只斗败的公鸡低下了头。我习惯地把他当成了车上拾垃圾的,就毫不客气说:“车上不许乞讨拾要,你到前方站下车!”一听说下车,男孩急得眼泪滚了下来,梗着头说:“我找我爸,我不下车。”这时,旁边一个坐在地板上的老妇人忙用粗糙的手抹去男孩脸上的泪水,说:“狗儿,警察叔叔逗你的。”男孩不流泪了,又冒出一句:“我爸爸也是警察,管好多好多火车。”把我听糊涂了,以为孩子说气话,那有这么脏兮兮的警察的孩子呀!一听这话,老人的神情黯淡了,眼圈分明湿了。
列车在崇山峻岭中爬行,一个隧洞接一个隧洞,使车厢陷入忽明忽暗之中。当通过了一个小站,进入一个长大隧洞露出光亮后,男孩突然朝车窗前冲去,不等我反映过来,就见男孩把头伸出窗外,半个身子探出去,朝着铁道旁嘶心裂肺地喊了一声:“爸……爸……”透过车窗,我看见铁道旁有一块坟地,立着一块碑,上面的字看不清,但碑上刻的国徽很醒目。我忙上前把男孩从窗户上拉回来,只见男孩泪流满面……从老人口中得知,这个叫狗儿的男孩是她孙子,狗儿的父亲是铁路上一个小站驻站民警。属于在外面“一头沉”的家庭,老家在东北,妻子有病早亡,留下了老人和狗儿。三年前,狗儿父亲追赶罪犯不慎跌下山崖下身亡。这次,狗儿父亲三周年忌日到了,孙俩从东北扒货车二天两夜到宝鸡后,又从车窗上爬进客车,去给狗儿父亲烧纸。
泪眼矇矇,我为自己刚才对狗儿的鲁莽而内疚。我正想为这对警察遗属表示我的心意时,2号车厢列车员跑过来,说前头车厢有几个旅客为争座位打起来了。我忙往过赶。平息了这档事后,我心里还惦记着狗儿,就从餐车打了两盒米饭和菜给他们送去。当我挤到6号车厢时,不见了狗儿和他奶奶,忙问旁边旅客,旅客说这一老一小刚才在停车的一个小站下车了。
顿时,我心里有一股很酸的滋味涌上心头,为自己刚才对狗儿的粗暴,对狗儿的冷漠……此后,每次出乘走车,在车厢我都留心会不会碰上狗儿,但每次都很失望,再也没遇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