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旧衣服

［广西］　华政

要搬新家了，当大公司经理的儿子发了话：旧东西全部送人，剩下那些别人不愿要的，请清洁公司当垃圾处理。

儿子指挥搬运公司的人干，看见我翻箱倒箧把衣服撒得乱七八糟，狼藉一片，好奇地问：“爸，你这是鬼子进村吗？”我说：“在找一件旧衣服。”

他把我拽回沙发上，大声嚷嚷：“我还以为在找什么传家之宝，原来是一件不值钱的旧衣服，甭找了，为一件旧衣服，累坏了值吗？赶明儿我帮你买几套名牌西装。”我把脸一拉，说：“你懂个屁。”撂下他，我还独自去找。老伴进来了，儿子旋即贴上去，嘟哝：“妈，你看老爸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老伴瞪了他一眼，上前拉住我：“老头子，别找了，我帮你放皮箱里了。”她转过身来，对儿子说：“儿啊，还真给你瞎蒙对了，那还真是传家之宝，你可知道那件衣服对你爸有多重要？”

儿子摇摇头，一头雾水。

老伴说：“你坐下来，让你爸给你说说。”

看见儿子坐下来，我的思绪也回到了从前。我在家里排老五，读到小学三年级没穿过新衣裳。那年放寒假快过年了，一起玩的小伙伴叽叽喳喳讨论他们的新装，我没有。他们怜悯的眼光刺伤了我的自尊心，我龟缩在一旁独自流泪。

回到家里，我一肚子委屈哭着闹着要新衣服过年。形容枯槁的母亲大前年吐血后一直在家种菜维持生计，由于日子过得艰难，她恨不得把一分钱掰成两半来使，哪来的钱给我缝新衣，万般无奈之下，母亲说：“儿，真想穿新衣的话，明天跟娘去河边挑石头。”

我怦然心动，点头应允。

第二天一大早，我抓上一个饭团，挑上竹箕跟在母亲后面上工地去了。那年的冬天特别的冷，江边的北风似刀割，凛冽刺骨的河水冻得我直打摆子。县里建大桥需要很多石头，母亲挑一担四分钱，我挑一担二分钱。我人瘦力小，来回一趟要40分钟，挑到第六担，又冷又饿的我累得两腿抽筋，在捡石头时，一头扎进河里，险象环生。母亲见状，甩了竹箕，不顾一切跳进河里把我捞上岸，然后飞一般跑回家，又是烧热水，又是熬姜汤。下午，母亲咳嗽着继续和我去挑石。8天的辛苦，终于换来了我的一件蓝布青年装。农历二十八那天，母亲和我去缝纫社领新衣服。回家途中母亲突然大口地吐血，我吓懵了，在旁人的帮助下，我把母亲送进了医院，医生说是痨病。我踉踉跄跄地冲回去告诉家里人，大姐二姐的责骂朝我劈头盖脸地扑来，哥哥撸起衣袖要揍扁我，我吓得面如土色，战战兢兢的把新衣藏进箱底。大年初一那天，病怏怏的母亲把我叫到床前，亲自为我穿上新衣。我扑到母亲的怀里，哭着说：“对不起，娘！都是我害了你。”

母亲抚着我的头，说“你是娘的心肝宝贝，娘这么做是要你明白一个道理，不辛苦那得世间财。”

50多年过去了，衣服褪了颜色还有一个破洞，它跟随我上山下乡，走南闯北，风风雨雨50年，我一直珍藏着这件衣服不愿舍弃，因为它是母亲留给我最珍贵的礼物。

儿子很内疚，他紧紧握住我和妻子的手说：“爸、妈，我会珍惜你们的话的。”

不久，儿子的生意做大了，从国内做到国外。有一次深夜，他从太平洋彼岸打来电话，儿子说：“爸，马上就到秋季开学了，请你按下面的名字和地址，每人送去500元钱……”

我的心里热乎乎的，拿笔记下10个人的名字和地址。

第二天，我骑单车来到安义区长民路16号。那是一间低矮简陋的小屋，又潮又黑，门虚掩着，我推门进去，问：“孙小民在家吗？”只见一张长沙发上躺着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一边呻吟一边用微弱的声音说：“谁找小民？”我心里一阵悲凉，小声说：“我是给孙小民送学费来的。”那男子一听，赶紧挣扎起来，话未出口就全身哆嗦的猛咳起来，我走过去扶他躺下，他好一阵子才平静下来：“你就是华文瑞先生吗？”我说：“我是华文瑞的父亲。”男子紧握住我的手，泪水涟涟地说：“多亏你的儿子资助，我家小民才有书读，文瑞真是个大好人……”从他的讲述中，得知他妻子下岗，他也因病卧床5年后，我偷偷在兜里多取出300块钱一起交到他的手上。

出门时，我发现倚在门柱旁的一个小孩，手上拎一个捡破烂的蛇皮袋。他说：“你是华爷爷吗？我知道你的一件旧衣服的故事，我也要自力更生。”我的眼眶一下湿润了，多好的孩子，我把他拥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