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
[北京] 张素玲
妮是我在陕西省长安县一中读高二的同学,家境不那么好。记得每次下学,妮都要拾上一大捆柴火回家。每周的体育课,妮都是躲得远远的,或是比划几下样子,她怕体力消耗大,吃不饱肚子。妮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常受到学校的表扬。后来才知道妮在读小学时父母接连亡故,是靠她叔叔供养的。妮的志向很高,希望能考上大学,但天不如人意,妮的叔叔放炮炸石时被崩伤了,残了双腿。读11年书的妮要退学,那份打击可想而知。
一天夜里雨下得很大,妮来敲我的玻璃窗,告诉我她要走了。到很远很远的陕北去,嫁给一个远房亲戚,并且永远不会再回来。说完她哭了,泪水和雨水搅在一起。我惊呆了。只是愣愣地望着她,说不出一句宽慰话。妮才18岁,她不该那样早走上这条路。那晚我俩睡在一个被窝里,聊了整整一夜。
陕北老区并不像妮想得那么好,她结婚时只置了一床被。其它家什都是借来的,到了如此地步,妮已别无选择了。
不久妮来信了,诉说婚前婚后那愉快的事情。信的末尾拐弯抹角地问我,她和男人在一起睡了那么多天,可一直没有身孕。我赶紧给她寄去本厚厚的《农村妇女手册》,然后掰着手指算日子,等待妮的佳音。没多久妮真怀孕了,第二年生下一个女儿。按当地习俗,生孩子是要请吃红皮鸡蛋的,妮在信纸上画了两个鸡蛋,画得好大好大,涂上重重的红颜色。妮还告诉我女儿起名叫“长安”,她人已走了,可还依恋着这块故土。
这种日子并没能长久,妮的男人患一种奇怪的病死了。按当地的风俗妮又嫁给她男人的兄弟。这个男人还算本分,但一年后也患同样的病死了,临死前他让妮快些逃走,逃得越远越好,不要染上这可怕的病。妮哭得死去活来,她担心女儿一旦有个三长两短,连活下去的勇气也没有了,当妮还没能从悲痛中解脱出来,婆家人又上门来逼婚了。这次是她男人的叔伯弟弟,一个游手好闲,吃喝嫖赌的二流子,妮从此掉入了深渊。
夏天妮被逼得裸露着上半身为这些赌徒扇扇子、沏茶,不管是谁输了钱或是赢了钱,都在妮身上捏一把,一个通宵下来,她身上没有一块好地方。妮的男人输了钱就整夜整夜地虐待她,用烟头烫她的乳房,用墨在她身上抹来抹去。她就这样妮和这个禽兽不如的男人生活了几年。
有一年春天村里统一灭老鼠,妮的男人从队部领回了毒饵饼,顺手放到锅台上又去邻居家赌钱。妮的女儿回家把毒饵饼当馍吃了。待妮发现时女儿已经咽了气。妮抱着女儿发疯似的冲进邻居家,她男人连头也不抬,妮扑上去用力撕咬她男人,一气咬下了半只耳朵。第二天她男人家来了许多人,把妮吊在树上打得死去活来,打够了就去喝酒,喝醉了再接着打。自那以后妮身子一下垮了,终日精神恍惚,像鲁迅先生笔下的祥林嫂,见人就说:“我那女儿是被他爹下耗子药毒死的。”
后来幸亏妮的男人因赌搏出了人命案,被判了20年徒刑。她才从火坑中跳出来。之后,妮又拼命干了一年,攒下200元钱,蒸上十几斤馍,起程返乡。妮是从陕北走回来的,800多里路她走了20天,瘦得只剩下了个壳子。见到妮我无言以对。花开花落,春去春来,妮发生了那么多变化!尚若不是她叔叔残了双腿,她不至会是这副样子。妮才27岁,往后的路还很长,我只能默默地为她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