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的冬

□文/单振国

黄土高原的冬是冷峻的。

原野已经干涸得皴裂，只剩满目空旷的孤寒，把每一根衰草都风干成一种绝望。树们，全托举着一把惭愧的干枯，疏落得竟挂不住那薄薄的冬阳，在冷冷的风里缄默出一种赤裸的无奈。潺潺浅吟的小河也咽噎了她往日的欢悦，在正午的阳光下闪耀着刺眼的寒意……远方更显辽远，山塬更是秃瘦，荒寒里全缠着一片凝固的冷。而天空却常是一片坦坦荡荡的蓝，蓝得透静、蓝得纯情，任明晃晃的阳光储满，暖洋洋的感觉储满。

蓝天下，高原的小村会冷不丁地撞入眼帘。哦，冬日里寒瘦的小山村，悄无声息地静卧在一弯黄土坎上，没有表情，没有气色，野地里睡着了一般，连那些家禽都懒得与谁交流，灰灰地竞相蜷曲着。如果不是贪玩的孩子们惊飞一窝山崖上鸟儿冷飕飕的啁啾，给这小山村平添点活气，恐怕它真要湮没进这冷沉沉的荒寒中了

但年轻人们不畏这冬天，爱情不畏这冬天，勤劳的高原人更不畏这冬天。其时，高原的集市更是高潮叠起，一浪高过一浪。看吧，通往集市的大道小路上，步行拎筐的，蹬车带娃的，骑骡子牵马的，赶驴车粜粮的，驾三轮运土特产的，开摩托挂鸡笼子的……人人精神抖擞，个个笑容满面。年轻的小伙子穿戴一新地要去相亲，美丽的大姑娘花枝招展地要去会面。整个乡间好像都一扫平日的肮脏土气，不见昨天的沉寂荒寒，生活又以她火热的激情、美好的色彩，拥抱着这北方凛冽的寒冬……

我们的小城，更是红红火火的小城、热热闹闹的小城。街面上全是稠稠忙忙的人、嘈嘈乱乱的响。男人们已顾不得腾出眼来瞅一眼好婆姨了，女人们也顾不上停下脚来拉几句家常话了。骑摩托的后生被满满一街人缠着围着再也兜不起来威风、耍不开派头了。坐小汽车的干部，更不敢再摆官架子，探出头来吹胡瞪眼了。而小饭馆忙得把热气香气酒气全挤出了门外，百货铺忙得把吃的喝的穿的都抖乱成一团……

农贸市场里更是热气腾腾地让人浑身都发暖，五花六绿的食品物品，荤的素的，满满地摆放了一片又一片，被五花六绿的人挤成了一团又一团的热浪，厚沉沉地在阳光灿烂的天空中盘桓。东一声西一声的年炮没炸散它，反把气氛添加得更浓烈了……

这时候，家，无论是富家气派不凡的宅屋，还是贫者破旧寒碜的窑舍，只要有人、有灯火，烟囱喷出耀眼的火星子，就陡然充满了一股温暖的、巨大的吸引。热热的炕头，暖暖的气息，生命与生命的贴近，亲情与亲情的相融，怎能不把这广阔的寒冷与黑暗无可奈何地拒之门外，严严实实地守住一屋春天般的感觉呢？这又是多么美好的高原冬夜啊！

这样的冬夜里，老天爷也会暗暗地筹划来一场白花花的大雪。没有白雪的寒冬又怎能算正宗的高原冬天呢？厚厚的黑暗纠合着厚厚的乌云一沉下来，鹅毛大雪就悄无声息地疏疏慢慢飘落，成一片静静摇动的白幕，飞飞扬扬地开始遮盖着天地万物……早晨推门出去，嚯，好大的雪、好清醒的空气呀！树是玉雕的，屋是雪堆的，地上是满满的白雪，天空是飘飘的白雪，真是瑞雪兆丰年啊！仿佛整个高原都洗褪了一冬积攒下的尘垢和荒冷，唯剩这晶莹剔透的白洁了；仿佛整个高原的冬全身换上了干干净净的新衣，像个要过年的孩子了。

是的，当你走进陕北这深深的冬天，不远处就是一个红红火火的大年，等年一过，一个温暖的、崭新的、美好的新春，就在那蓝蓝的天宇之上，又来到了北方大地、来到了我们黄土高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