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鸟练飞时

张城蓉

在娘家吃过晚饭后，我像往常一样准备和女儿散步回家，但女儿却对我说：“妈妈，我觉得老跟你在一起没意思。我想跟小朋友玩。”

我蓦然觉得女儿长大了，她自小依恋的妈妈已不能满足她的全部精神需要，她想在妈妈的视线之外寻找一片天空，就像一只羽翼未丰的小鸟开始张望外面的世界

我痛快地答应了女儿的要求，独自散步回家。这样的情形真是第一回，我心里有点乱，一种重心改变的感觉。

女儿打小由我带大，十年来朝夕相处，亲密无间，几乎占据了我教书以外的所有空闲时间。她像天下所有幼童一样，具有天真、惹人怜爱的魅力，使做妈妈的心甘情愿地付出，然后换取她真挚亲爱的回报。她是个乖丫头，从小就不闹人，不尿床，最爱听我给她念书、讲故事。我很注意情感教育与自信心的培养，常常表示出对她的喜爱与欣赏，而她也热烈地回应我道：“妈妈，我真喜欢你。”

在这种氛围中长大的女儿开朗大方，上学后人缘较好，对我更是无话不谈。比如，她会问我：“妈妈，你说怪不怪，我们班选三好学生，老师让举手表决，全班同学都选我；老师让无记名投票，我的票就少了。”

她还会告诉你小女孩间的是非：“今天，苗苗不理我了，说好两天不跟我说话。可是过了还不到一天，她就憋不住了，又来找我，我们又和好了。”

有时，她还会问：“妈妈，你说应该怎样描写人的长相？”不等你回答，她又说：“我们老师说我们全班同学写的作文中不同的人都长得一模一样，都是圆圆的脸蛋，黑黑的大眼眼，红红的小嘴巴，高高的鼻子。”我一下乐了。

总之，有这么个小姑娘做伴倒不寂寞，而每当她提问题之时也就是教育的大好时机，所谓润物细无声吧！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位妈妈的崇拜者变成了书本的崇拜者。而眼下，才过十岁，就开始嫌弃我这位妈妈朋友了。

当然，她目前还太嫩，我这位妈妈朋友还有相当的价值。但最终，她会完全独立，从妈妈的生活中彻底分离出去。那时，我这只老鸟也只能理智而平静地目送她远去。

这时，我突然领悟一个极简单的道理，孩子归根结底是属于社会的，父母只是将其养育成人还给社会，她的薪水、感情、时间都不属于父母。那为什么人类还会那么无私地抚育下一代呢？这就是上帝造人的小把戏了。面对一个要吃要喝要抱，而又花样百出，让你爱不释手，目不暇接的小东西，你怎能不忘我？

青春的岁月就这样被小东西不由分说地占有了，那逝去的时光中有多少辛劳，多少欢乐？而无数个日子后的某一天，你突然发现，你已在她热烈的亲爱中变成了黄脸婆，而她却长成了花骨朵。你叹口气，笑着对自己说：“甘蔗哪能两头甜，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而她却突然发现，你并不是她全部的世界，她要转移视线了。这真是小玩笑。

然而，我还是不悔。倘若生命重新开始，我还是要把无数的时光献给我的孩子。当羽下的小鸟练飞时，我也获得了以往所没有的自由和时间，可以着手去做那些过去想做而没有时间做的事情，成为自己快乐的根源。那样，当孩子成人时会很欣慰，她的妈妈虽然老了，但仍是个有意思、有价值的人，仍是她的朋友和参谋，仍活得充实而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