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眼泪（散文）

文/范超

秋野上的活路彻底忙完之后，老牛的死期就到了。

它似乎早已经有了预感，再也不理睬孩子们恶作剧似的“哞”声。它表面的镇静掩饰不住内心的紧张，一有风吹草动，哪怕是一丁点的响动，它都要抬起泪眼东张西望，同时伸长耳朵，极力地想捕捉到一些什么。

槽里的饭菜还象往常一样丰盛，可它没有心思去吃饱了。它显得心事重重，一遍又一遍地环视着自己的屋子，多少年了，在这里，它不怕世态炎凉，冬天，女主人会用一张草帘封住门口，水缸周围也会蒙上一层厚厚的谷草，一点也不冷；夏天，男主人会抱来一些烂草叶碎柴末子燃着，蚊虫就会被浓烟熏跑了。圈里存不住屎尿，勤快的主人常会起出去，再拉些干土来垫垫。多少回，在这里，它享受着劳动归来的抚慰，女主人会及时端来一盆上好的吃食，泼泼洒洒地，而每次它不等她搅匀，就把大嘴伸进去，常惹得她嗔怪地用棍儿拨扛几下它的鼻梁骨，利用这当儿，男主人总会细心地把它身上被汗水湿透沾满泥土的毛梳理得平平展展泛出光泽来……它又一遍遍地顺窗子透视着院落，目光从那些挂在檐墙上或堆在墙角的农具上舔过去，它仿佛看见了自己事业的辉煌时期，这些农具记载着它一辈子血汗浇铸的革命史，可现在它不想翻阅了，留给后代吧，啊啊老朋友们从此不能很好的合作了，啊啊永别了……

天气晴好的日子，男主人照例把它拉出门去晒晒太阳，它习惯性地在老椿树上蹭蹭，而后茫然地看看村庄，并延伸到村外那一大片庄稼地，它很小的时候就在那里玩耍，那儿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粒土于它都太熟悉了，那儿是它生命的乐园，它在其中耕耘了一辈子，春种秋收周而复始，好多天清晨，当主人把跟斗搭在它的脖子上，并磨蹭着它的身体去结绳套时，它总是产生出一种温存感和责任感。所有的活路它都驾轻就熟，甚至炉火纯青了，劳动虽然艰苦些，可它心甘情愿，那是它的本份，再说主人养活它不帮主人种地拉车又能帮主人做些什么呢？主人的日子越过越好，它的日子也就好过多了……可是这一切都将成为遥远的过去了，它将再也不可能步上田野去“不用扬鞭地自奋蹄”了。它闭上眼睛，让泪水肆意地顺眼角流淌。它老了它失去劳力了它不怨也不恨它的主人们！

这一天终于跟着屠宰场的人来了，它知道自己的寿限到了，于是顺从地被刽子手解开缰绳，顺从地跟着走，可它的泪水却象涌泉一样汩汩而出，浸湿脸上的毛并濡成一缕一缕的辫儿，嘀嘀嗒嗒地落在它离开世界前的最后一段路途上。它喉咙里发出一种呜呜咽嘀的哀鸣声，终于快走离村庄时，它猛地站住了，环顾四周后忽然仰起头来拼足全身气力大吼一声，这吼声是那么剧烈，全村的窗户纸都被震得索索作响，树叶儿像雪片般纷纷飘落下来，几乎所有人家的家里槽上拴着，地里劳作的牛都叫了起来，响成了一片。村庄周围的天快要塌了！

半个小时后，它的头被割了下来，朝着主人家的方向，它极力睁大的眼球上蒙上了一层极度哀伤的蓝雾，大颗大颗地泪珠涌了出来，无声地砸在熟悉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