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版导读
下放(散文)
文/宋爱民
(……因我尚在襁褓之中不能运动,队里滞留祖母暂住县城,由城里工作的母亲用奶水抚养成人。父亲哥哥大姐于我下放前先后去了别处。)
睁开眼睛,四野一片漆黑。除了很刺耳的车轴破败地响动,远处隐约有几盏鬼火般的亮光在夜风中一忽一闪飘曳不定。间或一两声狗的叫声引得成群狗的叫声此起彼伏。在这陌生的黑暗里,显得阴森恐怖。
马车终于停顿下来,我看见一扇门的缝隙中辐射出一圈晕黄地游动的光影,很象泛起的水的波纹。接着,咣挡一声从开启的门中走出一位披着上衣的人。暗淡的灯光把他的脸映得很古怪,如同那时电影里的特务,抱起我时不敢看他另一半阴影中的脸。
次日,祖母和我随着匆匆赶回家的父亲搬进打麦场前边围着高高的土墙,窑洞正前方种植了四季疏菜,靠近门洞(土墙开凿得能进出架子车的□型出口)右边有一棵拉开枝条的桃树的偌大一座厅院。三月里的阳光温温柔柔,我也宛入这柔和的天气,既新奇又欢喜。此后的岁月里,最让祖母担心的是,偷偷爬上那棵桃树,摘满身茸毛不成熟的桃子吃。记忆里,这是我幼时最淘气亦算最伟大的举措了。
父亲对我当时的记忆,是噙着泪啃难以下咽的黑窝头。度过难熬的三天,在祖母抱怨地打碎盆盆缸缸的脆响中送走父亲(上西韩线)。此后多年,只要与父亲独处,便会想起那段贫困的往事。
祖母,除了善于“任何人”胆敢欺负我时、就挥动刀背或拿了不管碗碟勺筷一律脱手而出地发泄怨恨,等消了气我又露了笑脸,才在某个灿烂的日子拌了水泥沙子,烧了浆糊,扯了布条、捡了铁丝或贴或沾或箍或灌。她的修补一切“破破烂烂”的手艺,如同她挥舞刀背脱手而出得“技艺”一般纯熟。一切的“破碎”经过她灵巧的双手,吻合得天衣无缝无挑剔。似乎所有的“物件”惟有经过她双手的再生、才更能显示自身的“绚丽多姿”。随后,发生过很多次这样的表演。我已(在父母身边)上了三年级,家里的大小水缸也是上箍下灌。
那时候,祖母只要觉得天冷,便由着我光了腚睡,直至老师派谴了特使。为此,我在学校常受到其它同学很兴奋的待遇。
其实,祖母是精细的:不论地里沟畔树上墙角鲜艳的蓬勃的带刺的一切绿色,只要到了她手里,变着样地蒸煮泡晒的每一道小菜每一个花心包子,皆样样香溢爽口。更绝的是:祖母能把杨树的嫩叶经过开水煮、控人清水浸泡。一半天功夫,捞出冲洗干净拿了偌大的抹布,一只手裹成一团,一只手将全身压下来。开始还是翠绿,不久就变成绿的汁液。打开盛人碟子摊上蒜泥,宛如青青的菜山上降了瑞雪。此后,拌入油盐酱醋。朋友,敬请品尝:保你天上人间绝无仅有。
以后,每当杨树长出嫩叶的季节,村里常有诧异的眼神看拿着“家伙”钩新鲜杨树叶的祖母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