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旅
马林帆
切莫忘记倾吐
不要把苦闷、悒郁甚至痛苦捺人心底。
要找一位你所信赖的朋友倾吐。
倾吐的对象,最好是阅历丰富、胸襟博大的长者,或是善解人意、极富同情心的人。
我说倾吐,其实是释放,是将难咽的苦汁化作欢乐的佳酿,是重新追回那个赤条条的一无重负的自我,从而重新获得轻松与欢悦。
也要善于听人倾吐,就象那位智者在倾听自己的倾吐一样。
听人倾吐,要神情专注,用眼,用耳,用心,去感受倾吐者每一字发自肺腑的困惑和迷惘。要有同情心,理解心,恰如渊鱼潜底,即是极细微的冷暖变迁,也都能在一霎敏锐地感同身受。
听人倾吐,需要一份爱心,一种辐射高倍热能的语言,去化解对方心灵的块垒,替其拨开眼前的浊云,拂去耳畔的噪音,使其宁静,促其明彻,从而再次看到头顶依旧有轮太阳正在升起,千缕万缕金色的光芒,如同千只万只金色的手指,在颤颤地抚摸每一寸受伤的心灵。
善于听人倾吐者,是播洒雨露阳光的人,是比施舍金币还要慷慨大度千万倍的真君子,是唯求给予不求回报却一旦有难便有无数手臂支撑的人。
倾听倾吐,是爱的至境,是生命的律动。
倾吐,新陈代谢,生机无穷。
倾吐与倾听,化腐朽为神奇,人间因此才闪爆出崇高耀目的亮点。
还有一种朋友
朋友,有挚友、憎友、密友、酒友、牌友、战友、学友、文友以及“孩提交”、“忘年交”等等多不胜数的称谓。
还有一种朋友,是上述种种之外的又一种,叫病友。
病友,是名副其实的患难之交,是因同病相怜、相互扶帮而建立起来的一种悲壮色彩极浓的友情关系。
因曾同居病室而逐点加深了认同,分手后则怀念、思念、惦念之情与曰俱增。
忽一日,彼此再度相逢,始则惊愕,继则唏嘘,连连感叹上帝待已不薄,最终网开一面,没把自己调遣到另一个世界里去。
病友握别,相隔千里万里,却彼此印象永难泯灭。会写字的,常鱼雁往还;不会写字的,却也常在梦中遥寄思念。偶有机会,碰到病友乡邻,则常常不把对方近况讨问个一清二楚便不肯罢休。平时,与家人闲谈,这病友,便是首选的话题。谈其人,谈其病,谈其可爱的优点和其同样可爱的缺点,谈音容,谈笑貌,这,本身能说不是一种更加深沉的怀恋?
病友,极富恻隐之心。见同室有人一旦出现危况,便不由自主地扯开微弱或者沙哑的嗓门,喊护士,呼医生,甚至忘记自身也同样是位正在接受疗救的对象。
病友,无分男女老少,长幼尊卑,一律儿的人人平等。小至几岁的孩子,大至白发垂垂的老人,都可以亲密得如同弟兄姐妹。那份情,那份爱,在如今的滚滚红尘之中,是很少能够领受得到的了。
同是病榻沉疴人,相逢何必论名份。
患难与共的友情,是绝不亚于孩提、同窗、同事之交,而较之那些酒肉朋友、金权之谊,则不知要纯净高尚出多少倍了。
有道是:“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亡,其言也善。”我要说:人之既病,其情弥真!
站在分界线上
生与死的界限这么清楚
傍晚我还去病室看他。他平静的清晰地说:高烧39度;想睡,又睡不着……。然后,让人帮着翻过身去,喘息着,呼吸显得异常困难。第二早,见到他的红肿着眼睛的姐姐,这才晓得,他昨晚已经走了——在黎明前夕。
生与死的界限这么模糊
就在前天上午,他还在医院门口的街上走着。我从后轻轻拍了拍他的右肩:怎么跑出来了?他缓缓转过头来,朝我平静地一笑:吃点饭。然后同样缓缓地走去,脚步,看似并不滞重。那时,生命分明在着。怎么会……这么快啊!
清楚而又模糊的分界线啊!
有人是渐渐离开这个世界的。他清楚。亲属清楚。周围熟知的人也清楚。都在等待那既使人畏惧又使人揪心的时刻。
有人却卒死于一瞬。突然地沉重地打击会使每颗还在卜卜跳动的心灵嘎然休止,而后又突然复苏,震惊、呼号、悲恸欲绝。
有生便有死。花开花谢,生生灭灭,轮迥往复,这才是生活的真谛。
但绝非一切死亡都不可抗拒。
“唯有经过惨变而能看到自己生命道路的人,都能否极泰来。”
那么,站在分界线上,人啊,有什么理由拒绝微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