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回首

翟舟樯

也许只有走过生命最深刻的伤痛，蓦然回首才有无数的感慨和思绪，才那么清晰而逼真地描摹着过往的年华。

岁月的流水轻风，使我们忘却了许许多多的往事，淡化了往日多少情怀。然而，也有许多往事却在蓦然回首之际又记忆犹新。而这些往事也许不一定是你过往生活中的惊心动魄和刻骨铭心，但不管那是一段多么微不足道的情节，都曾牵动你的一片真情，一丝微笑，一缕忧伤……

十七岁那年，生活将我搁浅在一处遥远的山乡，带着一种好奇而又异样的心情，我做了一名乡村小学教师。学校岑寂地伫立在漫坡下面，瓦楞上那密集的蒿草，直叫人觉得这里的日子是那么悠远和空静。大山的脚下是幽幽的谷壑，山峦连绵起伏，一直到化为迷濛一片，消融在远远的蓝天白云里。我无法描述那里的岁月是怎样的漫长和寂寞，靠着山野四季的风采养育和滋补我孤独少年的心。在那里，我送走了多少个云烟春秋，风雨冬夏。

那是一段沉郁而凝重的日子，也在我刚刚接触人生这个无法探究的话题时，就已感悟到生命的苦难和孤独，并因此而改变了我的性格，决定了命运始终的悲剧。而当多年后的今天，再回忆这段岁月，却又有许多说不清的依恋和思绪。也只有在今天才觉得那曾虽是一段苦难的日子，然而留给我的也并非全是暗淡的东西……

也是在那一段失明年岁的夏天，我去看望一个被分配到同样遥远山乡工作的女性朋友，那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我去的那天才知道她已病倒多日。那地方很苦，医院也远，我跑很远的路程给她买回来药。在我准备离走的那日午后，我将煎好的药最后一次送到她床前，那一刻她哭了，她十分地依恋起来，她望着我很久很久说不出话，最后才轻轻地吻了我一下，立刻一股酸苦的药味透彻了我整个感觉，让我第一次尝到了离别的滋味……

回首往事，留在我们记忆版图上的东西太多太多，而那中间的许多事又常常是一个人的生命负担。我们走过了一段人生的亮丽，我们更习惯了生命的阴晦与沉重。当我们能平静地接受生活的赐予，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我们也就宽容了所有曾经在我们生命中留下伤口的人们，甚至于我们感谢因为那些伤口而鲜生出经风历雪的厚重的黄土，并在那黄土中诞生了新的生命和血液……

在我的生活一直萦绕着这样一个人。她是我学习美术期间的同学。自认识的那天起，我们就毫无休止地斗争，虽然那中间夹杂着无数说不清的爱与恨，而有时的争斗也会失去一种仁慈。我们是在斗与争之中度过了那一段艰苦的学生生活。当我们结束十年寒窗，开始告别又一种人生的时候，我们似乎都有些依恋起来，我们没有忏悔那曾经许许多多的美好时光是在完全不愉快的气氛中过去的，而真正地感到过去的一切不管是愉快，抑或是痛苦，都成了这时最美丽和温馨的回忆。

那以后，我们做了知心朋友。我们同样还在斗争，这种斗争却与学生时期绝然不同——我们相互监督和校正人生航程的误差；相互塑造和完善生命的亮点；相互搀扶和携带走出人生的低谷……

每一片即将离别的叶子，都留下春天优美的方式；每一次夕阳西沉的时刻，都有一种振感人心的壮丽诞生。告别也是人生最美的风景。当我们双鬓斑白，拄着拐杖走向晚霞的时候，我们面对生命的归期也许会这样想：似水流年，长大的不仅仅是岁月。我们从平平淡淡的日子中，终于走向了灵魂的辉煌和自由，站在通向天堂的门槛边，我们蓦然回首，慢慢地举起手来，以完善地归于自然的心情，向人生旅途中的悲欢离合，阴差阳错，轻轻地挥手作别。这时，那过往生活中的许许多多的情结忧怨，都在蓦然回首的眼神中得到了最好的注释……